母那里感受过的关心,如今在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这里获得,是天道不公,还是上苍垂怜?
可方宏伯不知道,他眷恋的不是冰冷无情的侯府,而是……而是……
陆恒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yu走。
“子隐小友……”方宏伯开口叫住他,神情有些犹豫,说话也模棱两可,“等我向圣上禀明辽东的形势,如果时机合适,我或许可以替你说两句话……”
陆恒愣了愣,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声音微哑:“多谢先生。”
陆恒一出客栈,便翻身上马,往汴京的方向疾驰。
他离开的时候是正月底,如今已是五月初,yanyan高照,百花齐放,莺啼燕舞,游人如织,目之所见全是盛世太平气象,顿生从地府回到人间之感。
“子隐师兄!子隐师兄!”一人忽然从路边的茶楼冲出来,拦在陆恒马前。
陆恒急拉缰绳,看清那人的脸,笑着跃下马背:“云生,怎么是你?好巧。越州之行还顺利吗?”
季云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臂,道:“子隐师兄,说来话长,你先进来,咱们找个隔间慢慢说。”
陆恒和季云生聊了整整一个时辰,出门的时候,脸上的喜se消失不见。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昌平侯府,径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江宝嫦听到通报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的账簿,笑着迎上来:“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到家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用过午膳没有?我这里还剩了半匣子点心,先垫垫吧?”
陆恒定定地看着江宝嫦秀美一如往昔的容颜,道:“方老先生病了,我把他安顿在客栈,回来看看你。怎么,不希望我回来吗?”
“哪里的话?”江宝嫦吩咐丫鬟们端水给他洗手洗脸,又让她们翻出家常衣裳,“快把官服换下来,松散松散。”
陆恒解下佩剑,照旧不肯让丫鬟服侍,接过衣裳,绕到屏风后面更衣。
他一边换衣裳,一边跟江宝嫦闲话家常:“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你过得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人为难我。”江宝嫦觉得陆恒b信上表现出来的冷淡,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你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会儿?”
“我不累。”陆恒从屏风后转出来,拿心匣子吃了几块,“我过来的时候,撞上春闱放榜——你表哥没考中,行策表弟倒是名列前茅,过两日举行殿试,如果他发挥得好,说不定能中个状元。”
江宝嫦已经得了消息,笑道:“行策弟弟向来争气,考得这么好,我并不意外。不过,舅舅和舅母倒是吃了一惊,正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庆祝才好呢。”
陆恒低垂着眼皮,把手里的点心碾成渣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道:“我口渴得很,有水吗?”
江宝嫦转过身,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里,笑道:“新得的好茶,快尝尝。”
陆恒把茶端到嘴边,不知怎么的,犹豫了一下。
你道陆恒为什么毫无喜se?
却原来他的小师弟季云生往越州走这一趟,发现江老爷之si大有蹊跷。
江老爷年轻的时候颇擅经营,积下万贯家财,亡妻si后,却染上倚翠偎红的毛病,在家里养了几个挥金如土的瘦马,还常往花街柳巷消遣。
他遗憾于江宝嫦是个nv儿身,一直想生个儿子,在那些瘦马身上忙活了好几年,又四处求医问药,奇怪的是,她们的肚皮竟没一点儿动静。
江老爷深觉泄气,架不住亲友们的挑唆,打算从旁支挑选一个男丁继承香火。
可那些子侄们不是私德有亏,就是居心叵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适的,过不两日,那孩子又卷进一桩棘手的官司里,挨了几十大板,名声也毁了个g净。
旁人听说了这些事,或许只会觉得江老爷流年不利,命途多舛。
可陆恒和江宝嫦打过许多次交道,又踩过她jg心布置的圈套,对她的头脑和手段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忍不住想——
江老爷无子,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她暗中用了什么避子的药?
江家的小辈们再不成器,也不至于连一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那桩官司是意外,还是她的手笔?
最蹊跷的是——
季云生说,江老爷前年六月在青楼pia0j的时候,忽然嘴歪眼斜,出现“马上风”的症候,江宝嫦迅速派人将他抬了回去,又花重金封住知情人的嘴,把这件丢人现眼的事压得密不透风。
可江老爷的葬礼,是在十月份c办的。
那么,江老爷是十月份因为别的病症si亡,还是从青楼回去没多久就暴毙而亡?
如果是后者,江宝嫦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秘不发丧的呢?又是怎么在酷暑天气保存尸首的呢?她为了保住家族的名声,竟然能够果断狠辣到这个地步吗?
她连生身父亲的si活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把他这个名义上的相公放在心里?
哪一日尚氏以利益相诱,她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倒戈相向,对他痛下杀手?
陆恒心乱如麻,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陆恒,你不是口渴吗?为什么不喝?”江宝嫦笑着催促他,一双凤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这茶不合你的口味吗?”
“……没有。”陆恒想着江宝嫦再怎么冷心冷x,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谋害他,竭力摒弃杂念,仰头一饮而尽,“好茶。”
须臾,江宝嫦陪着陆恒到尚氏处请安。
尚氏恢复得差不多,已经能够下床走动,这几日忙着和京中的贵妇人们交际,打扮得珠光宝气,屋里的陈设也焕然一新。
陆恒恭敬地回答着尚氏的问题,觉得她发间的首饰十分眼熟,桌上的古董花瓶和成套的茶具也像在哪里见过,微微皱了皱眉。
尚氏自问彻底拿捏了江宝嫦,看陆恒像看一个si人,心情无b愉悦,连带着眉眼也舒展开来。
形势进展到这个地步,尚氏已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江宝嫦乖乖地把陆恒毒si,自然最好。
等陆珲当上世子,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吞掉那一百万两嫁妆,谅她那个舅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她要是不敢下手,那就“自己喝下”毒药,坐实陆恒克妻的命格,到时候,无论谁想帮他说情,心里都得掂量掂量。
反正,他们夫妻俩,至少得si一个。
尚氏主意既定,越发的和颜悦se,对江宝嫦笑道:“你们好不容易团聚,还不赶紧回去亲热亲热?这几日便不必抄经了,佛祖慈悲,想来已经感受到你我的一片诚心,也不必每日来我这里用饭,想吃什么,只管让厨房的人送过去。”
江宝嫦低眉顺目地应下,和陆恒一起离开正房。
刚出院子,陆恒就问:“宝嫦,她头上的金步摇和那对红宝石耳坠是不是你的?还有屋子里的花瓶、茶具和屏风,怎么都像你的嫁妆?”
江宝嫦讶异于陆恒的敏锐,迟疑片刻,答道:“是我的,母亲喜欢,我便送给了她,算是我的一份孝心。”
陆恒知道她没从江老爷手里继承多少家业,既不解又愤怒,勉强压住脾气,道:“你对她百依百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花用。”
他不顾丫鬟们在场,拉起她的手细细端详,果然看见走的时候还细腻柔neng的玉指磨出一层薄茧,恼道:“你这是抄了多少经书?为什么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