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有了不测,瑛瑛甚至不敢去想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是何等模样。薛怀觑见了她涟涟似水的泪意,清明的心池也有几分被人侵城掠池的慌乱在,明白自己的心迹之后,薛怀就多了一处软肋。譬如此刻,他便会倾身上前,万般不舍地吻住瑛瑛泫落眼眶的泪珠。然后向她许下承诺:“瑛瑛,我会尽量。” 二合一邹氏小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刺史府。周芸哭湿了一条锦帕, 难得从她嘴里冒出了几句埋怨周景然的话语来。周景然也难以抵御心中的愧怍,等薛怀痊愈了之后,便把料理灾民的重担交给了他和瑛瑛。薛怀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且他与瑛瑛带来的仆妇奴从们不少, 再有周家的下人们在侧相帮,安顿灾民的活计也变得轻省了不少。饶是如此,瑛瑛还是累的头重脚轻, 回梨木院时半边身子都倚靠在了薛怀怀中, 整个人恹恹的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在余晖的掩映下被拉得斜长无比, 瑛瑛便靠在薛怀肩膀处呢喃了一句:“夫君。”薛怀怜她疲累,便干脆背起了他身轻如燕的妻子,笑着答她:“怎么了?”瑛瑛因一日的cao劳而累的精疲力尽,心下满是对邹氏的钦佩之意,“周夫人当真不容易。”她不过是安顿了一日的灾民便累成了这般模样,不知晓邹氏是如何熬过以往的那些日子。薛怀的步伐清清浅浅地落在通往梨木院的羊肠小道里。瑛瑛的话飘入他的耳中, 也激起他心池的一片涟漪。他与周景然在治理水患以及安顿灾民的意见不谋而合, 可落实到具体的桩桩件件时便实在是大相径庭。譬如周景然让邹氏变卖嫁妆后接济灾民的做法,薛怀便无法苟同。他们虽心怀大义,却不能为了大义而逼迫自己的妻子与亲人。至于邹氏为了妥善安顿灾民而小产, 愈发是薛怀不敢遥想之事。这几日瑛瑛更是没少为邹氏抱不平, 义愤填膺的态度里隐隐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来。薛怀不懂女人心, 却用研究治理水患的古籍般的真挚去揣摩瑛瑛的一颦一笑。他知晓,瑛瑛在害怕。害怕她会成为第二个邹氏。所以当凉风拂过薛怀眉宇时, 吹起他衣袂飘飘的衣角,他便轻声开口道:“瑛瑛, 你放心。”至于放心的是什么,薛怀不直言, 瑛瑛也懂得。她倚靠在薛怀宽阔温热的肩头,安心地阖上了自己的眸子。瑛瑛与小桃等人商议了一番后,还是决意得备下一份厚礼后去邹氏房中慰问她一番才是。“我们借住在刺史府里,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多仰仗着周夫人的照顾,如今她身子不好,我们也得尽自己的礼数才是。”瑛瑛一边翻动着自己的妆奁盒,一边如此说道。小桃见状便走到廊道上把诗书和五经唤进了屋子,扭扭捏捏地问他俩人:“咱们还剩下多少银子?”诗书直言不讳道:“大约还剩两百多两银子。”小桃惊讶无比,只道:“怎么只剩了这么一点?我们来时可带了好几千两呢。”五经闻言便夺过了话头,“噗通”一声跪在了瑛瑛身前:“夫人明鉴,奴才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吞主子们的银子,这一路上的开销奴才们一笔笔记在了账上,这便拿来给夫人过目。”说罢,五经便从自己袖带里拿出了一张卷起的宣纸,恭敬地递给了瑛瑛。瑛瑛本意并非是要查账,且她知晓这一路上因她水土不服的缘故,薛怀在沿路上请了不少大夫为她诊治,借宿驿站的费用更是不可小觑。“不必了,我不过好奇罢了。”瑛瑛让小桃抓了一把果子给诗书和五经后,便笑着打发走了两人。盘缠不可轻易挪用,瑛瑛这下只好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妆奁盒里,里头有一支金钗是取了并蒂莲的样式,极为精致小巧。翌日一早,瑛瑛便带着这支并蒂莲金钗赶去了邹氏所在的屋舍之中。不过四五日未见,邹氏却生生地消瘦了一圈,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影。瑛瑛去看望她时周芸也在屋里与邹氏作伴,两人相见时仍有几分尴尬,且邹氏因心伤的缘故整个人十分颓丧委顿,瑛瑛也不敢多做打扰,只笑着对她说:“夫人您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人与人相处时最怕交浅言深,瑛瑛与邹氏之间的情谊浅薄,她只得搜罗出这样一句宽慰之语,并把事先准备好的并蒂莲金钗递给了邹氏。“这并蒂莲寓意着‘夫妻相合,恩爱与共’,周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便戴着玩吧。”瑛瑛笑盈盈地说道。她是一片纯心,可邹氏瞧见了那熠熠生辉的并蒂莲金钗之后,本就惨白无比的脸色里愈发透出几分濒死的绝望来。顷刻间,邹氏泪流满面,花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压下了心头凌迟般的钝痛之感,她哽咽着谢过了瑛瑛的好意,话音却零碎的不像话。瑛瑛愣在了原地,觑见邹氏汹涌的泪水之后,霎时便手足无措了起来。她不知晓自己邹氏为何落泪,也不知晓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正当她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时,端坐在一旁团凳之上的周芸适时地开口为她解围:“薛夫人见谅,我嫂嫂嫁给哥哥时嫁妆里也有这样一支并蒂莲的金钗,只是后来不小心被哥哥弄丢了,如今‘失而复得’,嫂嫂心里太过高兴,才会如此失态。”周芸到底是保全了自家哥哥的面子,不肯把他变卖妻子嫁妆的事明晃晃地宣之于口。至于邹氏为何落泪,周芸大抵也能摸到几分蛛丝马迹。
嫂嫂嫁给哥哥的时候,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大家闺秀,父母双亲为她细致地择好一百零八抬的嫁妆箱笼,真心地期盼着自家的掌上明珠能嫁得良人,享一辈子安稳幸福。谁曾想那一百零八抬的嫁妆都已被变卖了干净,嫂嫂cao劳至今,满心期盼着的孩儿也没了。她自然难过。周芸也为她难过。可她是周景然的胞妹,心间的万般情绪也只能到难过为止。瑛瑛走回梨木院时,脸上的神色十分怔惘。小桃还以为她是在邹氏房里受了什么委屈,慌忙追问了一番后,却听瑛瑛答道:“今日我送错了金钗。”晚间薛怀忙碌完一切回院子里时,瑛瑛也愁眉不展地与他说起了此事,并道:“都是我不好,勾起周夫人心里的伤心事。”薛怀却拢了拢她的鬓发,叹道:“让周夫人伤心的人不是你,是周景然。”白日,周景然将薛怀唤去了外书房,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两坛桃花酿。薛怀见他神色靡靡不振,便知他是为了邹氏小产一事伤心,可见他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冷情冷心,起码对于邹氏这个发妻有几分真情在。因见薛怀推辞着不肯饮酒,周景然索性把对着整坛桃花酿豪饮了起来。只是他酒性极佳,即便灌下了整整一坛桃花酿,神智也十分清明。那些细细密密的、钻入骨髓的痛意仍是无孔不入,如凌迟般折磨着他。“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景然倏地笑了,许是薛怀的沉默正中他下怀,他尽可畅所欲言,不断地宣泄着心里的痛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伤了自己,伤了我爱的人,我也再所不惜。”他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桃花酿,作势要灌下第二坛。这时,薛怀却伸手制止了他,并肃正着脸告诉他:“若你足够爱她,便不会伤她。”清淡又冷静的一句话,霎时撕开了周景然苦苦伪装的所有外衣。他怔然地握着自己手里的桃花酿,顶着薛怀透亮的一尘不染的眸光,自嘲般地笑道:“是啊。”他不够爱她。可邹氏却爱他入骨。他待她有愧。桃水县东边的房屋皆被洪水吞噬。周景然安置好了灾民们后,便与薛怀仔细商议了一番,决意还是要等潮水褪去之后重新筑起更高一寸的堤坝。薛怀生怕周景然会想出什么玉石俱焚的念头来,见他在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欣然答应重筑堤坝,压在心间的大石也陡然一松。水至清则无鱼。若周景然当真要以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方式套出所有的赈灾之银,便当真是愚蠢至极了。“我留在桃水县安顿灾民,改由薛弟去知府那儿催要银两。”周景然思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让薛怀去与那个阴险狡诈的江南知府打交道。他出身高贵,又有陛下的手信为证,说不定那只老狐狸会为了保全自己而吐出其余几个贪官的罪证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银子。”周景然木着脸道。薛怀自然也没有异议,他此番前来江南不仅是要治理好江南的水患,更有要揪出所有贪官污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