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喉腔全哽住了,再说一个字,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霍骠心胆俱裂,连滚带爬扑过去。
浴缸的水已尽数被染红。沉拂砚仰面躺在淡红的血水里,双目闭阖,眼睫低垂,神情恬淡安宁,犹如一卷瑰丽绝伦的油画。僵白的脸色和发青的嘴唇给这份静谧的美带来几分不详。
她一只手浸在浴缸里,另一条完好的手臂软绵绵滑出缸壁。浴缸边上掉落一块儿血迹斑斑的玻璃碎片。
贺强和韩厉昌起冲突时撞倒了两只高脚酒杯。沉拂砚偷偷藏起一块原是为了自保,没想到最后用来自戕。
霍骠脱下自己身上的衬衫,抖着手把沉拂砚泡在水里的小臂捧起,手腕一道割口皮肉翻卷,还在不断滋出淋漓的鲜血。
这种出血量肯定不是动脉或大静脉。细看,浴缸里的水颜色其实很浅淡。
他死寂的眼眸闪过一丝儿亮光,用力按压住伤口止血,一边拿干净的衬衣内里捆绑包扎起来,然后弯腰将人从浴缸抱出。
霍骠脸色没比昏迷的沉拂砚好看几分。他嘴唇发白,翕动着想喊沉拂砚的名字,早已语不成调,只是断断续续溢出一声声似泣非泣的嘶吼,牙齿抖索个不停,深深磕入唇肉,咬出了满口血腥味。
……
陆长翮匆匆赶至医院,着急忙慌之下,两只袜子穿成了两种颜色。
整层楼都清了场,踏出电梯就有持枪的保镖巡逻,认出来人是陆长翮,木着脸将他放进去。
霍骠没有通知陆长翮,他谁都没通知。此刻他心里除了沉拂砚,什么都装不下,谁都想不起。
陆长翮回到家还一直记挂着沉拂砚,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终于忍不住爬起床给霍骠打去电话,想问问小姑娘怎么样。
手机铃声响起时,霍骠正直愣愣盯着手术室的门。他没心思应付陆长翮,仅告诉他沉拂砚出事在抢救,三言两句结束了通话。况且在这种时候,强硬如他其实也需要几分慰藉,对他和沉拂砚之间的事知根知底的陆长翮无疑是最佳人选。
“这次又是怎么搞的?”陆长翮一屁股坐到霍骠边儿上。沉拂砚不是第一回被霍骠折腾病,却是头一次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抢救。
他跟霍骠是发小,比起处处唯霍骠马首是瞻的冯旭,二人关系更铁,更少拘束。很多事儿霍骠连家人都瞒着,却肯偶尔对他透露几分。
霍骠脚下堆满了烟头,两指还夹着一根,也不吸,任凭橘火不断上窜,散出丝丝白烟。修长漂亮的大手拢在烟雾里,密集迸起的幽青静脉清晰可见,一根根如同活物一般,随着主人紧张的心情狰狞鼓搏。
陆长翮多看了两眼,发现火星早就烧到他手指,皮肉都燎黑了一小片,霍骠愣是跟不知道痛一样,一动不动。
“卧槽,二少!”忙一手夺过,扔地上拿鞋尖儿碾灭。
陆长翮既担忧沉拂砚,也对这样的霍骠感到揪心不已,拍拍他绷得僵直的背脊,“拂砚妹妹不会有事儿的,你别太紧张。”如果手术存在重大风险,院方不敢不提前告知霍骠。风平浪静的,证明危险度不高,至少在可控范围内。
“割腕。”霍骠仿佛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陆长翮问他的问题,转头直勾勾盯着他,“砚砚割腕自杀。”
陆长翮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不,不对啊,不是那个啥什么未遂吗?”他们闯进去时,沉拂砚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两个男人当时站在一边儿,都没与她有身体接触。论理,就算小姑娘性子再怎么刚烈,也不至于寻短见。
无论为了什么,陆长翮想到现在躺在手术室里那个清冷柔弱的女孩儿,心口一阵酸胀,而霍骠颓惫灰败的神色也让他触目惊心。
“我害的。”霍骠仰起脸,盯着空气中的微尘,“我想要她……她不肯,我就……”嗓音干哑得不像话,呼吸都带着干涸的血腥气。
何其讽刺。到头来,两个对她心存不轨的男人没能得逞,她最亲近的人强迫了她。
陆长翮对他多了解啊,略一想,就理清个七七八八,点着他,气得手指一直抖,“醋归醋,一个小白脸儿,毛都没长齐,你他妈就这点儿出息……”再怎么吃醋、饥渴,也不能强上人家小姑娘啊。这叫什么事儿?就算是夫妻之间都不成。
霍骠侧额,黑压压的眼眸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
陆长翮一噎,得,合着都闹这份儿上了,还在吃味呢。
他抓了抓凌乱的额发,不敢再提叶光澜,“让我说你什么好,啊?砚砚妹子确实很美,让人见了就心痒痒。但你一大男人,再怎么着,你也得忍耐个一天两天。她刚遭了那么大的罪呢。搁我,我也得炸毛。”女子遇到这种事本来就容易想不开,何况沉拂砚等于是遭受了二次伤害。
霍骠眼尾泛红,扬手就朝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陆长翮愣了几秒,也骂他,“该!”目光落在他肿起老高的半边儿脸颊,又于心不忍,往他臂上按了按,“好了好了,以后对人家好点儿,别再动不动就乱发脾气。你发起疯来,连我们都怵,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小孩儿。”
然而说霍骠对沉拂砚不好,不真心,也有失公允。霍骠跟沉拂砚在一起之后,从来不拈花惹草,一心一意只守着她过日子,还顶着两头父兄的压力坚决不肯联姻,非沉拂砚不娶。就这两点,同龄的豪门子弟里,能做到的,凤毛麟角。
霍骠摇头,慢慢道,“我不会……我再也不会那样待她。”胸膛起伏着,声线越来越涩滞,“只要她肯原谅我这回,我一定……”一定什么?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喉腔全哽住了,再说一个字,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陆长翮叹了口气,“早这么想不就结了?”自己也想疼砚砚妹子,娶她做老婆,一生一世对她好,还没这个机会呢。
陆长翮心情也低落下来,低声继续劝告霍骠,“既然都想明白了,以后可不能再犯浑。她是你的爱人,妻子,不是你的手下,别老用强硬的手段,什么都凭着自己的性子来,多考虑她的想法,她的需要。说到底,你是想让她爱你,不是想让她怕你,对不对?”看都把人家小姑娘逼上绝路了。
他喋喋不休的,霍骠没打断,竟似是听进去了。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霍骠和陆长翮同时‘刷’的站起身。
过来跟他们说话的是骨科的主任医师,也是他负责为沉拂砚将血管吻合。
沉拂砚力气有限,又是拿一小片玻璃割,伤得其实不算严重,只划破了一条皮下浅静脉,神经和肌腱断裂也较为轻微,属于小抢救,本来完全用不着主任医师三更半夜赶过来。
然而听闻受伤的是霍骠先生的爱人,整所医院都惊动了。院方立刻安排手外科和骨科成立专门的抢救小组,两个科室的权威专家全到齐了。院长和一名副院长一接到电话通知,就匆匆抵达现场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