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胡的目的不难猜测。索尔死后我便想到过,那个被他一点一点养大,珍重爱惜,被他弄丢,又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妹妹,最后他却是眼睁睁看她死在自己面前。那些没有来得及偿还和填补的思念、愧疚、自责,又该去往何处?
哪里都去不了,只会塌陷在心底,比从前更沉更深,他不一定承受不起,却一定原谅不了自己。
仇恨是最原始也是最终的归宿,然而恨别人与恨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杀不了自己,就只能去杀别人。
“你要杀苏煜?”我看着他,比起疑问,更像是一句肯定。
江胡也答得干脆:“是。”
我点点头:“还有呢?”
他看我一眼,沉默。
那一抹哀戚的苦涩已从心头隐去,游离的思绪重新归拢,脑中复又清明。
转头,对上阿莹的视线,她从现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用这样复杂的眼神观察我。我们隔着很近的距离端详彼此,用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目光。
我淡淡一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她唇角抿了抿:“我也以为。”
“可惜,”我吐一口气,有些感慨地,“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的人,又怎么做朋友呢?”
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然而下一刻又冷起脸,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反应勾起了我的兴致。
“别这么紧张,”我笑一声,身子微斜,倚着扶手悠悠道,“做不了朋友,也不一定就得做敌人,你放心,我对你们要做什么没有兴趣,只是不巧,有些事情恰好碰到了一起,让我不得不搞搞清楚,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我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免得日后劳心费力地互相提防?”
江胡和阿莹飞快对视一眼,阿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而江胡则面露犹疑。
我指一指江胡:“你要给索尔报仇,”又转向阿莹,笑意深深,“那郡主,你又想要什么?”
阿莹看我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我浑不在意地继续道:“苏煜虽然不是你的亲表哥,但勉强算来,也是和你沾亲带故,况且他如今又算是你的未婚夫婿,我却是不知郡主和他有何仇何怨?让你能帮着别人去算计他的命?”
阿莹眸光微闪,却是轻蔑一笑:“我要什么暂且不说,既然是你说让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如你先来说说看,花花?你又要什么?”
不得不说,这样的阿莹也还算有趣。
“我要什么?”我左手撑住下巴,认真想了想,抬头缓缓道,“我若是说出来了,那就是我开的条件,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得接受。”
有片刻的寂静。而后,阿莹眉头狠狠一皱,霍然起身,神色冷厉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谈也可以,”我施施然点头,“你以为我真猜不出你们想干什么吗?”
阿莹愣住,旁边江胡见状,伸手拽了她一把,阿莹又默默坐下,只是瞪着我的表情十分克制隐忍。我想她心里一定恨得要死,好好的半路杀出一个搅局的,搅局的还颇不讲理。
我瞧着她的脸色,笑一笑:“别这么愁眉苦脸嘛,来而不往非礼也,说不准,我也可以帮你们一把呢?”
阿莹紧抿着嘴唇,看一眼江胡,江胡又看了看我,终是点了点头:“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眼睛一亮,冲他投去个赞赏的眼神,然后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件事。”
等出了裁缝铺,已是黄昏时分,苍穹之上红霞漫天,给大地罩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走进隔壁酒楼,掌柜自行将我引入一个靠窗的雅间,我兀自望了会儿窗外的夕阳,小白拎着两坛酒进来,将我打量一番,皱眉道:“怎么这幅表情?谈崩了?”
我看他一眼,伸手扯过一个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擦擦嘴角,露出笑容:“你觉得呢?”
小白继续盯我一会儿,摇头笑了笑,语气无耻嚣张:“就是谈崩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把这些人都杀了。”
我无语地看他一眼,又转头望向窗外,正是傍晚,湖畔美景醉人,水面上金光粼粼,临岸飞鸟追逐,宛如画中景象。所谓“一湖山色,半湖烟霞”,不外如是。
“搞了半天,这银血刀的头领竟是那个家伙?”小白往嘴里丢两颗花生米,自顾自地道,“还真是没看出来。”
我瞄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淡淡嘲讽道:“怎么,你们三个当初一块儿设局暗算苏煜,你就没查过他的底细?”
小白摇头:“那时时间紧迫,他又是苏三少的人,我便没有在意。”
本只是随口打趣,却没想到小白板起了脸,正经道:“不过你说得对,这世上多的是表里不一深藏不露之人,往后务必得事事留个心眼。”
手下动作顿了一顿,我有些自嘲地想,可不是么。
“他本就是在边塞长大的,收养他的师父,曾是倾城门慕老庄主设在北疆的一个暗桩,只是倾城门泯灭之后,他的师父也被仇家迫害而死。”
小白嚼着花生若有所思:“银血刀也是源自北疆……”
我点点头:“银血刀的老头领,就是他师父生前的好友,他师父曾留给他一件信物,让他有朝一日若是走投无路,便去投奔那位老头领,只是那时候,他身边还带着个小妹妹,他不想两人日后也走上师父的老路,便将那信物留在了北疆,独自带着妹妹来到中原,只可惜……”我顿了顿,“索尔后来也死了,他带着骨灰回了一趟边塞,才将那信物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