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锦衣华服的女人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是一副虔诚拜谒的姿态。伴着鼓声,我一步步走近她,在她身后停下。
仰头望去,巨大的佛像默然矗立,积年累月的烟火将宝殿穹顶熏得发黑,佛像上半身掩在黑暗里,一眼望去,仿佛与屋顶融成一片。香案上,烛火照出一片斑驳不平的金壁,那是佛像底座的莲花。
鼓声停歇时,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忽然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猛然回过头,正对上我的目光。
摇曳的微光中,那颗眼尾的红痣如盈盈欲滴的泪,楚楚动人。可惜的是,那双眼中的神色,却没有分毫动人意味。
我微微一笑:“王妃娘娘,又见面了。”
一霎的惊诧后,她微微蹙起了眉,不得不说,美人连蹙眉都是美的。
“是你?”她打量着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从袖中取出两支香捻在指间:“阿莹今日离家,我来替她向佛祖讨个愿,倒是王妃娘娘,贵为王府的女主人,郡主名义上的母亲,不在府中主持大局,却天不亮赶来这里,是同我一样,来为郡主祈福的么?”说完看她一眼,状若恍然地哦一声,“又或者,是给昏迷不醒的王爷求平安来的?”
她默然不语盯着我,片刻,忽地展眉一笑:“竟然能躲过我的人走进这里,你很有本事啊。”
我将燃香插入炉中,淡淡道:“娘娘过奖。”
烟缕自香炉中幽幽而起,又在半空溃散无踪。
我转过身,见她眉宇间又恢复冷漠又傲然的神色,只眼中不着痕迹地露出几分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微笑道:“娘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聊一聊,只是这些话实在不能为旁人听见,否则……于我倒没有什么,于你可就不一样了,” 说着含笑看她,语气低缓道,“苏小姐。”
她脸色一变,目光如刀看向我。
“很奇怪么?”我做出疑惑表情,“毕竟你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我怎能连自己的小姑姑是谁都不清楚呢?”
“小姑姑?”她冷哼一声,露出个惋惜表情,眼睛微眯斜乜着我,“可怜鸢儿临走前跪在地上求我别动你,那幅模样,连我都看得心疼了,她若听见你这些话,不知该有多伤心。”
胸中似有什么东西极轻地动了一下,我微垂下眼皮,只是一瞬,再抬头时,对眼前人笑眯眯道:“这我可担不起,让她伤心的,难道不是娘娘你吗?”
她面上表情倏尔消失,冷冷看着我,眼中还有几分莫名的端详意味:“我的女儿为了你求我,我那个自私的哥哥为了你警告我,就是因为这样,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必须死,”她目光幽幽瞥我一眼,“毕竟,你可是那妖女的孩子啊……”
我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强压下心头蠢蠢欲动的杀意:“我是我娘的孩子,又怎么了?”
眼前的女人饶有兴趣地瞧着我,嫣然笑道:“自古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我不会看错,你同你那个娘一样,会勾人的心,摄人的魂,一样蛇蝎心肠,一样阴狠毒辣……呃!”
她的话没有说完,我风一般掠到她身前,右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颈,她蓦然瞪大眼,一张脸迅速涨红,额上冒出细汗,头上步摇叮叮咚咚晃动着,与散开的发丝缠成一团。
“呃……”
我细细端详眼前这张面庞,掌下的肌肤细腻柔嫩,指尖跳动着的脉搏温热而有力。有那么一刻,我想或许小白说的对,报仇有何难呢?将这些人,那些人,统统都杀光好了,多么简单的办法,何必拘泥于真相呢,即便知晓了真相又如何?我想要的,都回不来了。
梦中小女孩清脆的笑声犹在耳畔。
我猛地松开手,面前的女人大睁着眼,狠狠喘一口气,接着捂住喉咙咳嗽起来,直咳了许久才停歇。
她抬起苍白的脸,怒视着我,嘴唇颤抖:“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掏出一方手帕细细擦拭手指,语声缓慢地重复:“蛇蝎心肠?阴狠毒辣?”顿一顿,轻笑一声,“这该用来形容你们这对弑父的乱伦兄妹才是。”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瞬间呆住,看着我的目光仿佛见鬼了一般,止不住的惊恐之色溢出眼眶。
“当初我还奇怪,为何一提起我娘,你就跟疯了一样,”我将手帕扔进香炉中,侧头看她,“每年的这一日,你都会在黎明前来寒山寺里烧香拜佛,因为今日,正是当年倾城门灭门之日,你不是为了郡主也不是为了王爷,你是在超度死去的慕家人,年年如此。”
她仍呆呆看着我。
我歪了歪头:“你恨我娘,是因为她杀了你的丈夫,还是因为她杀了你和苏剑知的孩子?”说着又兀自摇摇头,“可是,单纯的仇恨,是说不出那些话的。”
我一步步走近她,她的表情无比惊恐,脚下不住后退,而后猛地跌倒在地。
“你曾经见过她,对吗?你见过我娘,”我俯视着她,“我的父亲慕星楼,曾带她见过你们,你,和苏剑知。”
她半张着嘴,抬头直愣愣看我:“你,你怎么会知道……”
乱发扑了她半张脸,那双如秋水般地剪瞳中尽是惊惧之色,这副模样,令人忍不住怀疑她即刻就要陷入疯癫了一般。
“为什么?”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她抢走了你的心上人?还是连你的哥哥也移情别恋,抛弃你,爱上了她?所以你不惜再次怀上苏剑知的孩子,以此留住他?然后又故意透露消息给你的父亲,让他不得不将你嫁给慕星楼,这样一来,这两个男人,就都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