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鸣祎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迹象,看了许久却不见他有丝毫异se,只好叹了口气:“朕知道你对朕还是有芥蒂,你想如何朕都可以依你,但你身上两职关系重大。朕这一病,朝中之事只得托付太子,左相为文官之首,偏与太子不大相和,他是沐皇恩得了如今的地位,本是忠于朕的,如今看来,他位高日久,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便罢了,竟也敢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恰好你回来了,你身居武官高位,朕本盼你辅正倾颓之势,却连你也要弃朕不顾了么?”
好一个动之以情,但在谢雁尽看来,白鸣祎一直都在一厢情愿罢了。谢雁尽从来只是臣子,白鸣祎想用别的东西来捆绑他,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皇上既然倚重太子殿下,便是相信殿下有治国之能,何必由我一个外臣来制衡宰相。”
白鸣祎苦笑:“你是在埋怨朕么?还是你不看好太子?”
谢雁尽暗暗无奈,每次他直言一些事,白鸣祎总要扯到情分上去,他现在想,或许这也是自己主动请旨降职的原因之一:“臣为臣子,皇上和殿下是君主,臣没有看不看好一想。君执善政,臣民共荣;君执恶政,臣民同悲。不过如此罢了。”
“好,好,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先依你,着降你为左卫上将军。朕本也决定让太子监国、掌实权,太子向来恪尽忠孝,朕相信他不会让你失望,让群臣百姓失望;他若治国不善,如你所说,‘臣民同悲’,你到时来与朕说一说你的悲,朕自有定夺。”
谢雁尽双眉紧蹙,不想再多留,生怕皇帝再说出更不着调的话:“左右卫掌管禁g0ng宿卫,臣难当此任,皇上想将臣调去十二卫的话,请赐臣金吾卫之职。”
“那便左金吾卫上将军,这总行了吧。”
“谢皇上,臣无他事呈报。”
白鸣祎见他有要走的意思,挽留道:“你难得来g0ng中,不如……”他不想强b谢雁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
观谢雁尽显然没有再留的意思,白鸣祎只好道:“朕不强留你了,你去吧。”
将谢雁尽送到殿门外后,刘安还多送了一段路,路上他道:“谢大人别怪老奴多言,皇上是最重情的,您该t谅皇上对您的用心才是。您一句话抵得上别人十句,您要有什么不顺心的,就是与皇上明说又如何,何必要藏掖着以自降官职来解决难处呢。老奴也知道,您辞了左卫之职是因为现任左卫统领是多年前同您出生入si的您的副将。实则,只要您想,复职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皇上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您与太子殿下日后能携手并肩,盛朝昌盛、国祚得续。您要是与太子起了什么冲突,皇上也不会重责您,说不得还要……”这后半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刘大人,您掌管察事台,难道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有些事,只能让一些人知道,另一些事则恰恰相反,决不能让一些人知道。您应该是最懂这个道理也最会把握这个度的人。我不过是一个不通文墨的粗鲁武人,无意被卷入y谋诡计中,但不代表我没有自保之力。”难道刘安以为他看不出他的心思?谢雁尽不管刘安在几头下注,他只要刘安明白,就算白鸣祎没了,世上也没有人可以来威b利诱他谢雁尽。
如今这局不在朝堂而在皇室内部,局外之人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谢雁尽看得清楚,皇帝、太子、楚王、朝臣,更甚者远在百千里外的一些人事,都将要被卷进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刘安认定风暴中心的人物是太子白汲,而又自认为自己是观岚者,殊不知当风暴袭来,他必不能免于被摧折。在这场风暴里,每个人都有一个自认为的位置与角se,每个人也在盘算着各自的利益,且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风暴后屹立不倒的那一方,为此汲汲营营或因胜券在握而洋洋得意。谢雁尽不敢说自己全然无私,但他不同于大多数人,他只觉得悲凉。
“刘大人留步,剩下的路我自行便可。”
刘安停步目送谢雁尽走远,回神时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回到殿内,白鸣祎示意他近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说太子抓了他什么把柄?”刘安又是一惊,但面上不显,“这……奴婢不敢瞎猜。”
“太子现在翅膀y了,昨日花园中发生了什么也能藏得严严实实,连你都不知道了。”
刘安扑通一声跪地:“是奴婢失职,请皇上降罪。”
“起来吧,咳咳……朕知道你难做。既要顾着效忠朕,也要顺着太子的意,毕竟他是下一任的新帝,咳咳……”
刘安不敢故作姿态,赶紧起身。
又听白鸣祎继续道:“朕这一辈子,没顾好儿nv,以致身边只剩了两个儿子,一个身t许还不如朕。汲儿被册为太子这许多年,朕也清楚几分他的心思。太子这位子是最不好坐的,一个等着他皇帝老子si了好接班的位子,人人以为是美事,却不知他是头顶悬着剑数日子过活的那个。”白鸣祎显然是想到自己当年接任那从他数位皇兄的尸t上传续下来的太子之位后,又在先帝的y霾下熬了数年才得称帝见光明的往事,感同身受,说得十分动情,“怕皇帝老子不满意他的行止,又怕太招摇被猜忌他有等不及取而代之之心。”
“皇上,您别这么说,您对太子及诸皇子、公主,那与先帝是不同的。”刘安也听得不忍,险些掉下泪来。他再如何打自己的算盘,对于白鸣祎还存着数分忠心,他在g0ng中许多年,早看尽世态炎凉,但今上不管是对儿nv或是g0ng人,总算称得上一个仁字。特别是对自己的亲生骨r0u,白鸣祎没有一个不疼ai的,但疼ai太过,便成了溺ai,以致发生了一些不可挽回之事。白汲根本不像白鸣祎那样需要面对父亲的猜忌,反而该说是自由太过。而今局面,就算白汲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也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任者,万难更改了。
“汲儿x子不够稳重,若能选,放他做个闲散王爷最好。他对雁尽使手段,我虽生气,但不至于拿这个去责问他。此话朕也就能与你说了,他们于朕,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朕都得护着,汲儿只要懂得分寸,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可惜淙儿文武皆优,朕没有嫡子,他既是长子,本名正言顺可为太子,不想病到如今模样……”
“太子殿下与楚王殿下是皇子,自然都是人中之龙。其他皇子虽已去了各自封地,但听闻也各自安乐,属地百姓皆安居乐业。”
白鸣祎笑一笑:“说来,近日有收到涤儿的折子。”
“是,当地官吏也有折子上呈,皆有提到豫王殿下,在属地年灾之时多次以私财购粮,周济百姓。奴婢记得,去年豫王就上过请粮济民的折子。”
“朕记得,涤儿b汲儿正好长一岁,今也二十有一了,自他去了封地,一次也没有回过长清,朕有三年未见他了。你说,他是不是怪朕、怨朕?”
“怎么会呢皇上,豫王殿下必能t察圣意,当年皇上也是为了不让他与太子殿下再闹下去,为了他们兄弟和睦才送他去的封地。”
“是啊,结果就是他三年没再进京……他与淙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与淙儿最亲近,竟也不愿来探望兄长。”这话白鸣祎说得近乎哀叹。
刘安心思蠢动,道:“太子殿下不日便要担起监国之责,不如令殿下将豫王召回京来一聚,让兄弟冰释有个由头。”
“你的提议甚好。”
秦疏桐在日将暮时来到将军府,谢雁尽已备了晚饭等他。
“将军非要我来,就是为了吃这顿饭么?”
“我已经不是将军,你该改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