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求求你们放过我!只要放了我,金银珠宝、精舍美人要什么有什么!只要留我一条命!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您饶了我一命吧……”
色勒莫漠然地用犹自沾着血的刀挑开了车帘,已经变形的车厢内,无数丝帛绫罗堆积如山,一个满面恐惧、痛哭流涕到五官变形的男人正躲在其中。见这罗刹一般的鞑靼凶神看了过来,他那已被恐惧占据了大部分的大脑遽然生出一股决然的勇气,拥着一柄几乎没见过血的、簇新的刀扑了上去——
当然没有刺中。
许子攸有些茫然。
事情变化太快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落到这般境地的。
他明明是一方使君,一城长官,有盘踞太原几十年积攒搜刮下来的地皮财富,有数千精锐守卫军拱卫护身,有忠心耿耿的下属,甚至时运亨通,连皇帝都叫老天撞到了他手掌心里,只要他牢牢把住这个护身金符,把他平安带回上京,那么他的荣华富贵就指日可待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在话下。
可是眼下呢?
他的半边身体伏在断裂的车辕上,断裂出的木茬抵在他的腰上,深深穿透了单薄华丽的绸缎衣衫扎进了肉里,然而这痛楚远没有他此刻心里所受到的屈辱严重。
那鞑靼人,那凶狠的罗刹般的鞑靼骑士!居然用脚踩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抵在了溅满了腥臭泥土与血液的车辕上,沾染了他原本精美绣洁的盔甲。
而他原本的手中尖刀,则在鞑靼人轻蔑地嗤笑下,被轻而易举地打落了。
这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十分不美妙,许子攸一时忘记了恐惧,连声喊着下属的名字,急切地期盼着能有人来将他从这噩梦般的困境中拯救出来。
只是没有一个人应声。
不管是给他出谋划策的谋士、忠心耿耿的心腹、武艺高绝的护卫,还是他口不择言喊出来的夫人,无人应他。
许子攸僵住了。他这才回想起来,这些人全都死了。甚至连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曹夫人,方才也被他亲手推下了马车。
鞑靼人的马蹄声错乱地散落在马车周围。
许子攸听见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应当是鞑靼人在商议什么,他听不懂,但是他能听出来那话语中的杀气。
他还听见了另外的马蹄声。
在这范围之外的,从树林中由远及近、缓慢靠近的声音。
大抵是求生之心战胜了恐惧,趁着林中骑士骤然闯出来的那一霎、鞑靼人彼此交谈分心的时刻,他猛不丁地往前一挣,整个人一个后滚翻,猛摔到了地上,随即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一旁跑去。
他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看看那为他争取来一丝逃亡生机的单骑是何人,就被迅速赶上的鞑靼人一刀斩于马下。
许子攸很是惊异地发现自己突然腾空而起。
这种飞翔的感觉太过于美妙,以至于他在空中翻滚好几圈后才反应过来,腾空的只是他的头颅。而他在翻转的空隙中看到了自己那无头的身体,犹自保持着前行的去势,在原地走了一步后轰然倒下,腔子里喷出的热血飞溅,还有几滴跳到了他的脸上。仓卒之际许子攸甚至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苦涩的甜味。
然后瞬息之间,他就落到了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余光瞥见那名不速之客拈弓搭箭,射出的利箭宛若雷霆倾泻直来,羽箭飞行于空,发出尖啸破空之声,随即,一道极轻微的“噗嗤”声后,那名宛如罗刹在瞬间收割了他性命的鞑靼骑士就默不作声地捂着脖子倒下了。
血流如注。
一击毙命!
许子攸竭尽全力睁大了眼睛,他甚至想控制自己那不存在的身体在空中回转头,他想看清,究竟来者是谁。
可惜,他只瞥见了一角飞扬的衣袂。
素洁如梨花白的织物纹理上,绽放出来了一朵又一朵鲜艳夺目的红梅。
许子攸到死也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华滟冷漠地放下手中长弓,望着逐渐逼近的异国骑兵,她扯了扯嘴角,解开扔下了已经射空的箭筒。
她垂手按剑,剑柄冰凉彻骨。许久未曾握过剑了,这些年来病痛缠身,险些忘了挥剑的滋味。
她紧握剑柄,徐徐抽出长剑。
华滟紧盯着面前如临大敌般的数名鞑靼骑兵,剑光清冽如一泓月光,浅浅地映衬出她无波无澜的神情。
就算她将要殒命在此,她也要争这一回!
——才不枉她曾掌缇卫的夏长公主之名。
华滟双腿一夹,骤然策马奔驰。
眨眼间,她的身形就掠过了成掎角之势的鞑靼骑兵,剑锋扫过,兵器相撞声铮然入耳,宛如星辰相撞。
静谧的夜中,唯有近在咫尺的沉重的呼吸声、刀剑的碰撞声、血液的沸腾声清晰入耳。更远处的嘶鸣撕打甚至大地微微的撼动,都不能叫她分神。
刀光剑影下,剑锋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夺目的光芒,鞑靼骑兵的脖子上都瞬间多了一条血线。林间树木似乎也为她的气势所撼动,枝叶摇曳,洒下清露如许。
“滴答——滴答——”
随着颤动的树枝滚落到地上的不止有雨水,还有骑兵们脖颈处的血珠。
他们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背对着他们的那个单薄身影。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瘦弱女子,是怎样掌握着来如雷霆去若江海的剑术,并将锋芒精准地刺破他们的喉咙。
华滟听到身后传来数道沉重的坠落声,在心里默数了次数,直到她确认所有骑兵都已坠马后,她闭眼,一直高度紧张的精神终于缓慢地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