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友笑了,“哪儿能真让你挑大梁呢?班子里来了新人的。叫你去……就是陪陪外公,也送送你孙爷爷,你小时候他也教过你的。”说完,他又顿了顿,像在想事情,欲言又止地问:“小戈害怕不?害怕就不去了。”
弋戈猛地摇头:“不害怕的。”
长大后,她和孙国富见面次数不多,印象也渐渐变浅,算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既然知道了,她愿意去送送老人家。
可惜,她的计划没有达成。
下午,祖孙俩在屋里练习合奏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汽车鸣笛声。
弋戈拿着唢呐走出去一看,王鹤玲从熟悉的黑色轿车上走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第16章 这是妈妈的手。
陈思友跟着出来,看见拎着各种营养品礼盒的弋维山,脸色登时就黑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弋戈下意识也想跟着他回屋的,一垂眼看见王鹤玲手腕上缠着圈纱布,不知怎的,就走不动道了,低头站在原地。
“你这孩子,怎么回老家也不跟爸爸说一声呢!”弋维山赔着笑目送陈思友进了屋,赶紧上前拽住弋戈手腕,压低声音急切道。
“…忘了。”弋戈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家了,还来了桃舟。
“爸爸打电话你也不接!”
弋戈抬头,想起手机在书包里一直没拿出来,对上弋维山关切的眼神,心里莫名的有些歉疚,低声道:“对不起,我没看到。”
弋维山剩下的话被她这一句“对不起”全堵了回去。
他直觉但清楚地意识到,弋戈的抱歉,是出于一个好孩子的礼貌,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教养和素质。
这教养不是他的功劳,素质却用在了他身上。
王鹤玲上前问:“这是唢呐?”
弋戈点点头,“我在跟小外公一起吹,所以没听见铃声。”
王鹤玲皱了皱眉。
弋维山察觉苗头不对,忙揽住母女两个的背说:“来,小戈先带你妈妈回家去!我去看下老师,马上就来。”
弋戈扭头道:“我还要跟小外公一起……”
弋维山仍旧推她,“先不急,下次再说!”
弋戈坚持,“我书包还在里面。”
弋维山笑笑,语气暗暗加重,“爸爸待会儿帮你拿过去!”
弋戈有些不乐意,顿住脚步看着他。
弋维山叹了口气,笑说:“先回家去,听话。我跟你妈妈还特意赶回家陪你过节的,结果回去家里人都没有,问了三嫂才晓得你回老家来了……”他说着指了指王鹤玲的手腕,“看看,你妈妈手都扭伤了……”
弋戈看着王鹤玲那一截细得好像一扭就断的腕子上一圈白色纱布,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好又说了句:“对不起。”
弋维山摆手一笑,“傻孩子,跟爸妈说什么对不起!快点,带你妈妈回家去,她到现在都不认得路呢。”
当然不认得。
十多年来,王鹤玲来桃舟的次数屈指可数。
弋戈点点头,看了王鹤玲一眼,轻声说:“走吧。”
弋家老屋离村小不远,但村里小径纵横,七拐八拐的,外人来了很容易辨不清方向。
王鹤玲穿着高跟鞋走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上,磕磕绊绊的,好几次差点摔跤。
在她第三次差点崴脚之后,弋戈终于顿住脚步,回头伸出手,“我扶你吧。”
王鹤玲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自在,但脸色终于微晴,轻轻地牵住她的手。
这是妈妈的手。
但和书里写得不一样,弋戈想。并不温暖,也不柔软,王鹤玲太瘦了,手指几乎像干枯的树枝,是冰凉的。
弋戈把手从王鹤玲的手掌里抽出来,上移,握住了她的胳膊肘。这样能扶得更稳。
母女两个搀扶着走了一段,王鹤玲忽然问:“你想学乐器?”
“?”弋戈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想学什么?钢琴、古筝,这两年学大提琴的孩子也挺多的,你有没有兴趣?”王鹤玲继续问着。
弋戈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回答得很干脆:“不感兴趣。”
“也好。可以多看看再决定。”王鹤玲也很干脆,没再说什么。
快到家的时候,弋戈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唢呐是我小时候好奇偷学的,不是小外公主动要教我。”
这话说完,她明显感觉到王鹤玲身形一顿。
老屋的院门已经在眼前,弋戈心里叹息一声,松开了手。
她知道这话说了王鹤玲八成会生气,毕竟她话里的意思,谁听了都会觉得是王鹤玲小肚鸡肠要迁怒陈思友。
没记错的话,她的母亲从生下来起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小时候有外公宠着,结婚后弋维山更是百依百顺,王鹤玲的人生从来都既不缺钱也不缺爱。而在弋戈尚不成熟的世界观里,这类人最介意的一般都是“面子”或者说“人格”之类比较高级的东西。
马斯洛需求理论不就是这么说的么?人类最高层次的需求就是自我实现的需求。弋戈猜想,她这话说不定影响她亲妈自我实现了。
尽管如此,弋戈还是这样说了。一来,她怕王鹤玲真的会迁怒陈思友,哪怕这可能性很小;二来,她也并不期待和王鹤玲之间有什么温情的母女时刻,她不怕她生气。
有些事情是要尽量讲清楚的,至少为了日后翻旧账有个依据。
可令她意外的是,王鹤玲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垂下被松开的手臂,抬头冲前方努了努下巴,“就是那个院子?”
“嗯,前几年刷过一次,你可能不认得。”弋戈说。
“走吧。”王鹤玲径直走在前面。
老屋共三层,顶层是阳台,不住人。总共四间卧室,最大的主卧本就是留给弋维山和王鹤玲的——奶奶去世时,这栋房子留给了弋维金。但这么多年,房子的修缮、维护、换家具,都是弋维山出的钱。
弋戈给王鹤玲指了下院子里的洗衣池,示意她可以去那里刷刷鞋子,就回自己房间了。
半个小时后,弋维山回来了。
他敲弋戈的房门给她送书包,看起来有点臊眉耷眼的,估计是在陈思友那里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弋戈接过书包,发现他没拿她那把旧唢呐。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她转而开口道:“你们要住在这里吗?”
弋维山搓了下手,“啊…对!我跟你妈妈想多陪陪你,也给自己放放假!”
弋戈在心里权衡要怎样表达这件事的不必要和不可行,但看着弋维山一分钟内两次搓手缓解尴尬的动作,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牵起嘴角笑了笑,“好。”
弋戈在书桌前坐了十分钟,盯着眼前的电路图,压根没心思动笔。
对于这屋子里忽然多出的亲爹亲妈,她有很多讶异、困惑、不理解,以及不满意——不是主观情感上的不满意,而是客观地认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弋维山和王鹤玲来到这里的决定非常不明智。
其他的不说,陈春杏不在,他们俩连吃饭都成问题。弋戈可以去陈思友家蹭饭,而就算弋维山和王鹤玲能忍受老头的白眼和蹩脚的厨艺,陈思友肯不肯让他们俩进门都还两说。
弋戈攥着笔思虑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两全之法。
她有些烦闷地随意勾了个选项,强迫自己从这道题开始认真写。
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