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太后召见你,可有要紧事?”卫敬恒语气疏离。
舒梵知道他不过是担心自己触怒太后连累他罢了,心里更凉,面上却愈发平和恭敬:“太后要缝制衣裳,听说我绣活好,叫我过去和宫人商讨一下,并没有旁的事。”
卫敬恒本意也不是问这个,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便揭过了,开门见山道:“你和鸿轩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舒梵眉心不觉皱了一下:“我跟他那段早就过去了,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糊涂!”卫敬恒眼中掠过一丝阴霾,瞥她一眼,强自按捺,语重心长道,“他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又进了枢密院,如今是天子近臣,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来府上找你,可见对你还余情未了,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在矫情什么?怎么,还指望那个孽种的生父来迎娶你?两年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么没担当又窝囊的男人,你竟然还惦记着?”
舒梵心里狂跳,欲言又止。
若是他知道团宝的父亲就是当今圣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罢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卫敬恒似乎也不想跟她多说,摆摆手让她退下。
舒梵躬身退下,廊下侍候的小厮弯腰替她开门。
马车疾行往西,返回她自己的住处。
之后几天,长安一直细雨绵绵,整座皇城好像浸润在潮湿的水汽中。
天空能见度很低,早起一支窗,视野里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太白街以南的朱雀巷,一座隐蔽的宅子里。
舒梵披了件斗篷站在窗边,苦恼地想,要不要给团宝去买桂花糕?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舒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微微一侧身,余光里果然看到团宝光着脚丫丫站在青砖地上,不由黑下脸来:“团宝,把鞋子穿上!”
团宝手拽着大床的帘幔不肯松,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那边。
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望着她,眼睛一弯,成了两弯月牙,胖乎乎的小手塞进嘴里吮着。
虽然全院装了地龙,有时候温度并不都很暖和,舒梵皱着眉过去替他将鞋子穿上:“一点也不听话!”
团宝抱着她的大腿,把小脸蛋享受地在她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舒梵无奈地把他抱起来,叹了口气:“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团宝是小笨蛋!”
团宝听懂了,不满地用小手在她身上拍了两下。
舒梵笑了:“不笨不笨,我们家团宝最聪明了。”
团宝哼唧哼唧地眯起眼睛,又在她怀里蹭了蹭。
小厮双喜兴冲冲地奔进来:“姑娘,到时候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采果子?”
团宝立刻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扯着舒梵的衣摆不住往外。
见舒梵还在原地不动,他登时不干了,使劲扯,人拼命往后仰,嘴里不依不饶唤着。
舒梵怕他摔个倒栽葱,忙把他抱到怀里:“走吧。”
出门时雨势已经收了,小丫鬟阿弥在马车上叽叽喳喳说着这个时节郊外的红果有多么香甜可口,勾得团宝口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归雁无奈地摇摇头:“就你嘴馋,都把团宝带坏了。”
“我哪有带坏他?最馋的就是他!一天要吃五顿,小肚子就没闲下来过。”阿弥戳戳团宝的小肚子,团宝生气地推搡她。
舒梵笑了,转头眺望车窗外。
这个时节林中自是一片萧索,别说葳蕤花木,荒草都不见几根。
往西又驰了几里路,终于抵达地方。
举目望去,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实藏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像一盏盏缩小的小红灯笼。
团宝拖着一个小竹篓在树丛中钻来钻去,笨拙地挑选着。
“团宝,想要多少就摘多少,别摸来摸去的碰坏了。”舒梵叮咛。
团宝没搭理她,撅着小屁股趴在那边钻来钻去,不管好的坏的一通往篮子里塞,胖胖的小手有时候一下子就拽下两三个,弄得一手汁。
“你这个小孩!”舒梵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果汁。
团宝无辜地望着她,小手里还攥着一颗捏爆的红果。
“你捏它干嘛啊?”舒梵有种憋了一肚子气又没办法发泄的憋屈感。
团宝惯会闯祸,把瓶瓶罐罐扔得到处是、翻箱倒柜都是轻的,有一次把她的衣服从衣柜里拖出来玩,还有肚兜,她差点厥过去,气得狠狠打了他屁股几下。
其实打得很轻,可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泪水,委屈得一颗一颗往下砸,跟滚金豆子似的。
舒梵一颗心都酥了,立刻把他抱起来又哄又亲。
事后也懊悔自己太没有原则,可实在拿他没办法。后来好声好气跟他说无果,她只好把衣柜都上了锁。
团宝有时候拉不开衣柜还会撒泼哭闹,舒梵狠下心不给开,后来他就忘了,转而去院子里捉虫子玩。
见他还杵在那跟她大眼瞪小眼,舒梵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接过归雁递来的帕子替他擦拭,把他被果汁染得红彤彤的小肥手搓了又搓。
林中虽清寂,偶尔却传来撞钟声。
原是北边的山峰之上有座偏僻隐秘的寺庙,常年香火不绝,只是此地从不对外客开放。
从外面看,高墙之内很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撞钟声和飞鸟扑棱声外再无其他声响,更显得幽阒神秘。
晨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照进后方偌大的禅院。
刘全在廊下叩了下门,得到许可才屏息入内。
靠南面的六棱窗子开着,案上燃着一尊青铜云龙纹香炉,正袅袅飘出青色的烟雾。
李玄胤着月白色常服,单手支着下颌斜倚在榻上沉思,面容平和,素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转着一串佛珠。
日光透过窗子斜斜洒照在他面上,白璧无瑕,乌黑的眉眼便愈发俊美分明。
他自是极好看的,但这种好看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攻击性。从前是少年雏鹰,自登基后愈发深沉,喜怒难辨积威甚深,一般人都不敢直视他。
为了皇位隐忍蛰伏十几年,非嫡非长却能在夺嫡中脱颖而出,自不是寻常人。
太子被废,二皇子身死,老三、老五被幽禁,亲属家眷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斩草除根……参与夺嫡的除了他的同胞兄弟老七还在戍守边疆,得以幸免于难,其余皇子基本被除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人,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是一个好皇帝。
南征百越、南楚、南宋,北伐柔然,仅两年就收复了渭河以南的失地,将党项和西凉驱逐到河套以北;文治武功均无短处,更花大力气整顿吏治,废除捐纳制度,一改自清平年间就吏治败坏、捐官买官的乱象,朝野畏服。
且他素来节俭,不好女色。
这种好像没什么特别喜好的人,更让人难猜。
刘全迟疑了会儿,躬身上前,恭敬禀告:“我们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景仁帝驾崩,大司马周寅专权,南楚已经开始乱了。”
李玄胤微垂着眼睑,神色如常:“周寅身边的人都安置好了吗?”
“自然。”
皇帝从榻上起身,拾起案边的青铜望远镜信步走到窗边,朝远处山林中望去。
映入视野的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女孩纤腰束素,手里牵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纤瘦的背影瞧着极为单薄,但身姿曼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