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又过了两月。瑛瑛腹中的胎儿满了三个月,庞氏便让厨娘们熬了红彤彤的喜蛋,又去京城的宝铺里买了不少喜糖,一叠叠地分好份数,让下人们送去了相熟的人家。短短几日的功夫,京城上下便知晓了瑛瑛有孕的喜事。连薛怀去上值的路上,也能碰到与他贺喜的好友。只是这些好友多半都只是萍水之交,他便只点头示意,回以一个和善的笑意而已。三月之际,瑛瑛尚且未曾显怀,不过比从前更嗜睡几分。薛怀怕她睡久了四肢酸软,一下值便搀扶着她往内花园里散步闲逛。来往的丫鬟和小厮们便时常能瞧见这样和谐的一幕——日落西沉,金澄澄的余晖洒落在薛怀与瑛瑛的肩角,这对如神仙壁人般的夫妻眸中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彼此。祝氏听了这些闲话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又怨怪起了远在西北的夫君。李氏只顾着揽权和捞金,哪里在意薛怀与瑛瑛的情意?依她来看,这承恩侯府早晚要分家,她们三房什么倚仗都没有,所以她不得不早做打算。月底时薛敬川办了场家宴,除了宴请二房和三房以外,还把薛英嫣唤回了娘家。此时的薛英嫣虽打扮的花枝招展,鬓发间依旧簪着数支熠熠生辉的金钗,可人的精气神却黯淡了不少,面容也隐现几分憔悴。庞氏偏过头笑着与瑛瑛说:“你这姑母近来日子可不好过。”瑛瑛疑惑地眨了眨杏眸。庞氏便低声道:“是你娘我给她出的馊主意,她成亲至今没有子嗣,因此与夫婿和婆母不睦。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她只能抬了个贱妾上位。”桌宴上祝氏与李氏长袖善舞,族亲们也笑着与薛英嫣说话,没人留意到庞氏和瑛瑛。瑛瑛便蹙着柳眉问:“为何要抬个贱妾上位?”庞氏嗤笑一声道:“我先头的意思也是让她抬个良妾上位,清白出身的女子总不会做出暗害人性命的毒事来。可你这位姑母却存了毒心,她想去母留子,焉能让良妾进门?”瑛瑛乖顺地端正了坐姿,继续听庞氏滔滔不绝地谈论薛英嫣在夫家的处境。“她自作聪明,抬了个贱妾上位,将来也好杀母夺子。怎奈那贱籍出身的女子不好拿捏,连命都豁出去了大半,痴缠的姑爷连薛英嫣的面都不肯见。”瑛瑛听后略叹息了一番,庞氏却扫来了一记矍铄的发亮的目光,她道:“你可别心疼她,她都是咎由自取。”“娘说笑了,儿媳还不至于愚蠢到对要谋害自己性命的人心软。”瑛瑛笑道。这场家宴少了薛怀,薛老太太只觉得眼前的膳食入口后也没了滋味,偏偏薛怀是因公事而未曾归家,她又挑不出个错来。家宴结束后,薛英嫣灰溜溜地回了夫家,庞氏陪着瑛瑛走回了松柏院,叮嘱了一通瑛瑛,让她好生顾着自己的身子,这才折回了自己的霁云院。薛怀这一阵时日的确是忙碌不已,瑛瑛便靠着他书房里的画本子和游记解闷。月初的那两日,镇国公府下了帖子,邀请庞氏与瑛瑛过去赏花宴。庞氏本是想推辞不去,可转念想到瑛瑛有孕至今日日闷在宅院里,只怕是烦闷无比,倒不如去外头散散心。她便准备好了翠帷马车,又点了卫大夫随行,这才领着瑛瑛去了镇国公府。庞氏不仅出身高贵,为人又和善细心,在京中的贵妇圈里向来人缘极好。由她替瑛瑛介绍着相熟的妇人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瑛瑛便与几个年龄相仿的贵妇们互通了闺名。花宴的下半程,薛怀不知为何突然赶来了镇国公府,遥遥瞧见这一抹清濯的身形后,瑛瑛也讶然无比:“夫君怎么来了?”庞氏正在与贵妇们唠嗑,并没有注意到瑛瑛这里的动静。薛怀与镇国公和镇国公世子随意攀谈了几句,而后便走到了瑛瑛身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说道:“今日放休,回府后不见你的人影,我便来了镇国公府。”他不擅骗人,如今也不过是怕瑛瑛担心而隐瞒了最为要紧的一句话而已。今日并未放休,而且他昨夜便知晓了庞氏要领着瑛瑛来镇国公府观赏花宴一事,临时请辞赶来,是因柔嘉公主的缘故。自上一回薛怀特地去公主府与柔嘉公主把话说开了之后,柔嘉公主渐渐没了声息,不仅再没有出现在薛怀眼前过,甚至还放出了风声说要招婿。驸马的人选便是镇国公世子成宜。薛怀从不会以恶意揣测旁人,可上一回的大意差点让瑛瑛毒发身亡,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此时的瑛瑛还怀有身孕。思忖之后,薛怀便撂下了翰林院的事务,火急火燎地赶赴镇国公府。比起他心里千丝万缕的慌乱,瑛瑛此刻却只有满盈的欢喜。“我正想着夫君呢,夫君就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了。”瑛瑛嫣然笑道。自她有孕之后,不仅比从前更爱撒娇,说出口的话也染上了一团孩子气。薛怀便笑着握了握她的柔荑,只说:“听说镇国公府的牡丹是京城一绝,瑛瑛可喜欢牡丹?”“牡丹明艳动人是好。”瑛瑛便当真顺着薛怀的话语思索了一番,只道:“可我还是更喜欢荷花的清新脱俗。”薛怀对花并无恶感,因听得瑛瑛喜爱荷花,便想起自己的书房里还摆着一本名为《荷花记》的话本子。因这段时日的瑛瑛格外爱看这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薛怀也会时不时地翻阅一番。这《荷花记》说的便是个荷花精修炼了千年成了人,之后为了采阴补阳而勾上了书生,话本子里可描绘了不少她“采阴补阳”的景象。忆起那放浪大胆的用词,薛怀不由得红了红脸。瑛瑛却偏头笑问:“夫君怎么不说话了?”
薛怀正要以旁的话语来掩饰自己心间的慌乱时,却冷不丁听得庭院里人潮涌动之处传出些喧闹之声。瑛瑛的目光也被这喧闹之声吸引了过去。薛怀见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拢了拢自己胡乱蹁跹的思绪,恢复了方才的镇定自若,也朝着庭院里人最密集的地方望去。镇国公夫人便立在人群中央,身侧站着的正是锦衣华服的柔嘉公主。镇国公世子成宜暗地里瞥了柔嘉公主好几眼,将她端庄华贵的风姿纳进眼底,心口滚烫的不像话。柔嘉公主瞥了眼身侧团团围围地包裹着她的贵妇人们,心里根本提不进劲来与她们说笑交际。母后让她嫁给镇国公世子,那她便嫁。反正不能嫁给薛怀,那么嫁给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她懒懒地撇下了眸子,余光不小心扫到了姿态雍容的庞氏,心猛地空了一拍。庞氏既出现在了镇国公府的花宴上,那么便意味着那人……柔嘉公主飞快地转动着美眸,果真在人群的末端瞧见了她日思夜想的薛怀。他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衫,仅仅只是伫立在远处,便像极了高山之巅上的松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旁人的目光。 下厨柔嘉公主的美眸如入了定般牢牢地落在薛怀身上, 周围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声响无足以惊扰她的专注。万事万物间,她仿佛只能将薛怀一人纳进自己的眼底。周围的贵妇人们个个都是人精, 早已把柔嘉公主的异样藏进心里, 几个眼神交缠,便明白了彼此的用意。镇国公夫人邹氏面色极为难看,不过靠着往日里养尊处优时堆出来的教养而死忍着不肯发作而已。尚主一事于寻常百姓而言自然是件能让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可于他们镇国公府而言, 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已。镇国公府的权势地位已入鼎盛一脉, 又哪里需要公主下嫁来锦上添花呢?皇后露出口风之后,邹氏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只生怕尚主之后会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后来也是成宜自己松了口,说他早就心悦上了凤仪万千的柔嘉公主,无惧往昔她与薛怀的流言蜚语,执意要娶她为妻。邹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今日镇国公府举办的这场花宴, 明面上说着是为了联络贵妇小姐之间的情谊, 其实不过是让柔嘉公主与成宜相会一番,将婚事挑明了而已。谁曾想柔嘉公主竟能在人堆里发现薛怀的踪影,发现就发现了, 私下里瞥一眼也就罢了。偏偏这位公主随心所欲惯了, 便当着诸多贵妇小姐们的面便目不转睛地注视起了薛怀。她如此行径, 可有把他们镇国公府放在眼里?可有把成宜放在心上?邹氏险些气晕过去,保养得宜的面色也在顷刻间胀成了猪肝色, 眼瞧着便要失态。一旁默不作声的庞氏却上前一步攥住了邹氏的手腕,使了力道让她疼了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