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绿药怎么肯轻易放过她,当下便笑着说道:“奴婢也不怕夫人笑话,老太太一向奴婢提起此事,奴婢便斗胆应下了伺候世子爷的吩咐,此番是特地来给夫人磕头的。”说罢,绿药便要从小杌子上起身,向瑛瑛磕头认主。瑛瑛面色一片惨白,怔愣在原地并未去制止绿药的动作,眼看着绿药的双膝便要落到地上。好在小桃与芳韵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上前扶住了绿药,说是搀扶,其实是靠着蛮力制止了她往下跪地的动作。“绿药姐姐好端端的下什么跪?咱们夫人可是个和善人,从不曾责骂奴婢们。”小桃肃正着一张脸,险些便要咬牙切齿地怒骂绿药一番,可她也知晓如今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该为夫人想办法才是。绿药显然是做好了要被瑛瑛刁难的准备,只要她以柔弱的面貌示人,并拿捏着薛老太太的命令,瑛瑛便奈何不得她。所以她当下便只是倨傲地抬起头,对瑛瑛说:“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也不敢违抗。”说的是奴婢不敢违抗,其实是在质问瑛瑛敢不敢违背老太太的吩咐。瑛瑛愣了一息,随后才缓缓平复自己的心绪,对绿药说:“世子爷早先便与我提起过此事,他说他不会纳通房丫鬟,你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何必在松柏院空耗日子?快些回荣禧堂吧。”绿药心里想过瑛瑛的无数种回答,却没想到她会装傻充愣到这个地步。且小桃与芳华等丫鬟都在她身边帮腔,句句话话都挤兑着绿药,使着胡搅蛮缠的本事,就是不肯应承下绿药的话语。可绿药只是盈盈一笑,打太极般地不肯离去。小桃见状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愤恼之下便阴阳怪气地说:“以为自己有张脸皮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也不撒泼尿照照,咱们世子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难道还能瞧得上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不成?整天的拿了鸡毛当令箭,不就欺负我们夫人有孕在身,不能动怒吗?” 婆媳小桃尖酸刻薄的一番话, 俨然是戳破了绿药明面上装出来的娇弱。瑛瑛自察觉出来绿药的意图后,脸上的笑意便轻淡的恍如一阵细烟。她自问自己不是个性子严苛狠毒之人,对待府里的丫鬟也温和有加, 时常被人评为“面软心慈。”可脾气再好的人也有自己的逆鳞。瑛瑛的逆鳞便是世子夫人一位, 眼瞧着她已怀上了薛怀的子嗣,只要熬过这辛劳的十月,便能求得正果。她怎么愿意让人随意采撷了独属于她的果实?“磕头倒是不必了, 祖母的好意瑛瑛心领了, 只是世子爷性子执拗又不喜陌生人在他跟前伺候, 别说是你了,连小桃和芳华那几个丫鬟都没有近身伺候过爷呢。”浅浅盈盈的笑意间,瑛瑛便已斩钉截铁地露出了自己的态度。绿药能在二八年华时越过一众丫鬟成为薛老太太的心腹,自然也生了副玲珑的心肠。她哪里会听不懂瑛瑛的言外之意。若要扪心自问,其实她也不愿意给薛怀做通房丫鬟。且不说她能不能得宠这等未定之事。单说做妾,无论是给谁做妾都是件低人一等的丑事, 奈何她人微言轻, 没有在薛老太太跟前说“不”的资格。“世子爷与夫人您伉俪情深,阖府上下无人不知。奴婢也十分艳羡,更不敢存了破坏主子们情谊的念头。只是老祖宗担心夫人的身子, 这才派了奴婢来松柏院伺候, 原是长辈的一番关心, 若是夫人执意推辞,只怕外人要议论您不敬长辈呢。”绿药拿捏着瑛瑛的态度, 便索性将话放硬了两分,直勾勾地盯着瑛瑛说道。瑛瑛还未动怒, 小桃已瞠目张牙地要再谩骂绿药一番,却被瑛瑛伸手拦住。她姿容娴静、笑意娇俏, 未见半分狼狈与不忿,“长者赐不可辞的话是没错,只是女子出嫁后从夫,自该以夫为天,把夫君的吩咐时时刻刻地挂在心上。房里添个伺候的人事小,惹了世子爷不快才是事大,祖母如此疼爱夫君与瑛瑛,自然不愿我们为了这些小事争执吵闹起来。”瑛瑛嘴角扬起的笑容俏丽嫣然,只是那双秋水一般的明眸里却漾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她很不高兴,并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绿药也是一惊,心想大房的这位夫人平日里瞧着和善又好说话,还以为是个性子绵软的糊涂人,谁曾想遇事竟这般不急不躁,死死咬定了是薛怀的意思后不肯松口。如此瞧来,只怕这位夫人也是不好相与之人。一时间,绿药心里愿意给薛怀做妾的心思又淡了几分。她最怕的就是像瑛瑛这般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这些女子非但见识浅短,且又深谙算计,一旦将漫天的利益抓在了手心,便再也不愿意松手。说不好,瑛瑛还会做出去母留子这样的阴狠之事来。绿药心下一凛,好不容易凑出个莞尔的笑意来,便道:“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了。”方才还痴缠着不肯离去的她已飞快地从团凳里起了身,朝着瑛瑛盈盈一礼后,便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出了正屋。待小桃等丫鬟回过神来后,绿药已走上了抄手游廊,眨眼的功夫便没了影。“她……她这就走了?”小桃讶异地问。芳华也拧紧了自己的眉头,叹道:“我从前也与绿药在一处伺候过,她是心气极高的人,想来也不愿意给人做小。”“不愿意又如何?老太太的吩咐她还能违抗不成?”芳韵的心里而已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伤心,为绿药说起好话来。一直静静听丫鬟们说话的瑛瑛便笑了一声,打断了芳韵的话语,“是了,所以我给她递了个能在薛老太太跟前推辞此事的把柄?”“什么把柄?”丫鬟们俱都追问道。瑛瑛笑笑,便朝小桃招了招手,小桃扶着她从扶手椅起了身,而后才听瑛瑛细声细语地说:“自然是我‘不孝’又‘善妒’,祖母听了绿药添油加醋的一番话后,哪里还记得要让她做妾一事,只怕会立时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整治我才是。”说到底,薛老太太特意点了绿药来给瑛瑛磕头,不过是为了给瑛瑛添堵罢了。如今她说出了这般不逊的话语,自然会掀起一片狂风巨浪来。好在她不惧风浪,却怕枕榻之侧多了旁人安睡。
薛怀回府时,穿梭在通联松柏院与内花园的垂花门时,正巧碰上了芳华与芳韵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各自提着个食盒,一边走路一边说闲话,待走到廊角时才觑见了垂花门旁立着的薛怀。芳华与芳韵皆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拘谨地朝着薛怀行了了个礼,板板正正地唤了一句:“世子爷。”薛怀点点头,目光落在她们手里提着的食盒之上,“夫人午膳用了什么?”芳韵性子急躁一些,这便要把百日的事说给薛怀听。芳华却递过去一个眼色,算是制止了芳韵的动作。夫人如此聪慧,自然想好了该如何向世子爷提及此事,实在不必她们这两个奴婢多此一举。“夫人用了一碗碧玉梗米饭,两筷子胭脂鹅脯,几块鸡髓笋,另还吃了半碗鲍翅汤。”芳华肃着脸答道。薛怀点了点头,心间压着的大石化成了拂面而来的暖意春风,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不已。几息间,他便已走到了松柏院的正屋,隔着支摘窗瞧了一眼窗内斜斜地歪在迎枕上的瑛瑛,霎那间嘴角便勾出了和煦的笑意。“瑛瑛。”他轻唤,话语里的喜意来势汹汹。瑛瑛本是半梦半醒之间,听得薛怀的话语后才幡然醒转,慌忙要从临窗大炕上起身,薛怀却先一步朝她疾步而起,一息间便带着一腔暖意将她拥入怀中。“陛下要重审江南水患一事。”薛怀十分高兴,连说话时的尾音都染着喜色。瑛瑛也被他心间洋溢着喜色所染,娇娇俏俏地笑了起来,“夫君总是得偿所愿了。”她知晓薛怀不曾忘却过江南水患一事,这近一年的光阴里也数次为此悬心辗转,午夜梦回时忆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更会寤寐难眠、灼心烧肺。薛怀便是这样一个人,瑛瑛是明白她的。所以她并没有在此时向薛怀提及薛老太太与绿药一事,还是陷在了薛怀宽阔温暖的怀抱中,体悟着彼此清晰无比的心跳声。芳华与芳韵早已悄悄退出了正屋,并亲自往小厨房走了一趟,吩咐厨娘:“这食盒里的菜再拿去蒸一蒸,正屋要晚一刻钟用膳。”这两个丫鬟素来贴心,既不似小桃这般毛毛躁躁,也不像杜嬷嬷等人那般守礼倨傲,渐渐地,松柏院内其余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们便有了唯芳华与芳韵马首是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