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瑛瑛便没了胃口,晚膳也只用了一碗乌鸡汤。薛怀见瑛瑛面色不好看,便蹙着眉问小桃:“夫人这几日都胃口不佳吗?”小桃不敢欺瞒薛怀,便实话实说道:“自有喜之后,夫人便时常胃口不振,世子爷不在时便恹恹地吃不下东西,最多喝一两口汤裹腹,世子爷在时便会强撑着吃下一碗饭。”小桃说这话时瑛瑛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解九连环,支摘窗半开半合,掩不住潺潺般往里倾倒的夜风,便拂起了瑛瑛鬓边的碎发。她尚且无知无觉,不知晓小桃已“出卖”了她。薛怀走进内寝时面色和煦,清俊的容颜在影绰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温雅脱俗。瑛瑛抬眸一笑,眉眼弯弯地说:“夫君今夜不去书房吗?”前些时日的薛怀忙于公务,到了夜间也只能挤出些时间陪瑛瑛说话解闷,如今他破天荒地没有用完晚膳就赶去书房,着实让瑛瑛无比高兴。她脸上洋溢的喜色越显然,薛怀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一径走到瑛瑛的身旁,沉下心与她说:“往后我会多陪陪你。”知晓瑛瑛这段时日胃口不佳后,薛怀的心里满是愧疚。正是因他忙于公务才会忽略了自己身怀有孕的妻子,连妻子孕中的不适都要从丫鬟的嘴里知晓。薛怀自然十分自责,顷刻间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瑛瑛。瑛瑛却未曾察觉到薛怀的异样,只笑盈盈地说:“昨日我梦到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女孩儿,她的眼珠子黑黝黝的像紫葡萄一样,可爱极了。”许是被瑛瑛话里的喜色所感染,薛怀也不由地笑了起来,思绪漫舞蹁跹了一番,最后却又落定在架子床旁的多宝阁里。最顶上的一阁里藏着薛怀早已备好的绝嗣药,如今未曾服用,不过是因公务繁忙抽不出空而已。无论瑛瑛肚子里的这一胎是男是女,薛怀都会视她们为珍宝。此生能与瑛瑛孕育一个孩儿,已是莫大的幸事。薛怀不想再让瑛瑛尝生产的苦楚。可他隐隐约约也能察觉到瑛瑛对孩子的喜爱,这也是他迟迟没有服用下绝嗣药的原因——他怕投鼠忌器,最后伤了瑛瑛的心。薛怀默了良久,便与瑛瑛提起了她食欲不佳这件事。“我听朱太医说有孕之人时常会害喜,要多用清淡好克化的面食才是。”薛怀细想了一遭,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庖厨一事,霎时颇为慌乱。瑛瑛听出了薛怀话里的担忧,便笑着对他说:“夫君不必担心,这两日妾身的胃口已好了许多。况且太医也说了,若是一直不吃东西会伤了腹中胎儿,妾身知晓轻重缓急。”说话时,她澄澈的眸子如泛着清辉的月色一般笼进薛怀的心间。薛怀叹息一声,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递给瑛瑛才是,如今他心里涌起千百味地疼惜,最后便化为一句:“胎儿好不好的另说,你的身子最要紧。”瑛瑛剜他一眼,双靥羞红不已,“夫君胡说什么呢。”说着,她便一脸慈爱地低下头去抚了抚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里头可是夫君和妾身的骨血。”短短一句话,便映出她对孩子无限的珍爱来。薛怀将余下的话语都咽回了肚子里,绝嗣药一事也是绝口不提。天一亮,薛怀便把瑛瑛害喜一事告诉了庞氏,再由他亲自去请朱太医进府为瑛瑛诊脉。朱太医仔细地替瑛瑛诊了脉,之后便道:“夫人身子尚且还算康健,是药三分毒,两三日服用一碗安胎药即可高枕无忧。至于这害喜一事,实是没有更好的法子来缓解。”诊完,薛怀还是奉上了丰厚的诊金,并亲自把朱太医送去了承恩侯府。之后的几日,薛怀果然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不曾日日忙于公务,一下值便拿了同僚家里的祖传食谱,钻进小厨房为瑛瑛熬煮清凉好入口的佳肴。薛怀一世英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偏偏在庖厨一事上跌了个大跟头,他潜心研习了食谱,做出来的菜肴大面上瞧着颇有色香味俱全的模样,可一入口便难以下咽。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瑛瑛起先还强忍着吃了好几口,并笑着夸赞薛怀厨艺高超。可多用了几口之后,瑛瑛便觉得自己害喜的症状愈发严重,得知薛怀还要为她下厨做糕点之后,便隐晦地对薛怀说:“夫君,廖厨娘做的菜其实很合妾身的胃口,不必让您天天为妾身下厨。”这时的薛怀还没有听出瑛瑛的言外之意,只是听说瑛瑛想吃廖厨娘做的菜后才丢开了手。且他渐渐察觉出了庖厨一事的乐趣,便笑着与瑛瑛说:“将来若是有一日我不做官了,去一个无人的地方开一间酒馆,我亲自下厨做菜,生意可会红红火火?”瑛瑛沉默相对,良久后顾左右而言其他地移开了话题:“夫君近来瞧着消瘦了不少。” 纳妾瑛瑛胃口不振、孕吐的症状在肚中胎儿满三个月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这段时日薛怀为了让瑛瑛胃口大开, 没少翻阅古籍典册,搜罗该如何消退孕吐的法子,只是这类古籍在浩瀚书海里如凤毛麟角般稀有, 他只能去求助朱太医。可怜朱太医一个外科圣手, 被薛怀痴缠的整日去钻研妇科不说,每回休沐也钻进了书海之中,尝试着缓解瑛瑛的孕吐。庞氏瞧见儿子如此疼惜瑛瑛, 心下也十分高兴, 只对薛敬川说:“怪道是亲父子呢, 当初我有孕的时候你不是也担心的落了泪?还陪着我一起吃酸果子,最后吃的躲在书房里狂呕不止。”提起往昔的恩爱,庞氏如柳般的细眉弯弯盈盈,显露出几分旁若无人的心悦在。薛敬川闻言也笑弯了眼,抚着庞氏的手说:“生怀哥儿的时候可让你吃了不少苦。”临近生产前,薛老太太为了与庞氏打擂台, 压一压媳妇儿的气焰, 搬出了自己房里的貌美丫鬟,说要给薛敬川做通房丫鬟。庞氏并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唯一不妥是存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气, 并不许薛敬川收用通房丫鬟。她自个儿也是历经过婆媳争斗的人, 便不会把自己受过的苦难强加给瑛瑛。“怀哥儿像你, 肚子里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如今媳妇儿有孕, 他定能克制着自己,咱们也不必给他添什么通房丫鬟了。”这头的庞氏如此开明和体贴, 荣禧堂里的薛老太太却忍不下心里的这口恶气。
凭什么她的嫣姐儿在夫家饱受冷眼,被个妖妖冶冶的贱妾逼得寸步难行?而小门小户出身的瑛瑛却得了怀哥儿的青眼, 连有孕之后眼前都没有个通房丫鬟碍她的眼。薛老太太又忆起那一日在荣禧堂时薛怀不留情面的模样,她不舍得怨怪自己的嫡孙,便只能把一切的缘由都归咎在瑛瑛身上。怀哥儿未娶瑛瑛时如此孝顺懂事,从来没有驳斥过薛老太太的话语,娶了瑛瑛后却变成了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绿药,你也服侍我五六年了,知晓我的脾性。若是二老爷那样的人,我也不舍得让你去服侍,可咱们怀哥儿这等人品、样貌、前程,轮得到你去做通房丫鬟,多是我器重你的缘故。我也不强逼着你,你可愿意?”薛老太太笑着问贴身大丫鬟绿药。绿药是家生子,生的冰肌玉骨、貌美灵秀,青葱二八的年华,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她听了薛老太太的这一番话后,便怯怯地垂下了头,掩住面容里的羞赧,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薛老太太满意地瞧了眼绿药,觑见她低头时露出来的一抹清浅美色,心下愈发熨帖。“好了,你虽是我身边出去的丫鬟,可不许拿了我的名头耀武扬威。松柏院也该用晚膳了,快些去向你的主母磕头请安吧。”薛老太太道。绿药霎那间愣了一愣,却是不敢在薛老太太跟前露出半分异样来,只笑着应道:“是。”整个承恩侯府里有谁人不知晓瑛瑛孕中胃口不佳的消息?薛老太太特意让绿药挑了个瑛瑛用午膳的时候去磕头,便是存心要给瑛瑛的添堵。薛老太太拿着绿药作筏子,不过是要去一去瑛瑛的气焰。绿药并非蠢人,知晓薛怀素来不近女色,除了世子夫人以外根本不给其余的丫鬟们一个正眼,她此去多半是要独守空闺。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薛老太太的命令比山还重,她根本没有违抗的余地。松柏院内。瑛瑛才用了一碗梗米粥,便觉得胃口胀胀的极为难受,她无心再用这一桌精致的菜肴,便让小桃、芳华等丫鬟一块儿上桌分食。薛怀不在松柏院时,瑛瑛时常与丫鬟们同桌用膳,杜嬷嬷自从经历了上回被瑛瑛斥责的事后,便撩开了手不再多管闲事。